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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醫生》開場十分鐘,一度以為這是一部裹著溫馨情調的推理驚聳片。
偏遠村落,駐村醫生(伊野)無故失蹤,警方於稻田旁發現伊野醫生的白色長袍,人卻不知去向。
故事回溯至年輕實習醫生來到村落見習,眼見村民對伊野醫生發自內心的敬意,還有其親力親為的用心與誠懇,深感佩服與嚮往。
兩人首次外診,某戶人家的長輩因吃東西噎著,順不過氣,一命嗚呼。
伊野醫生原欲施行急救,親友團卻暗示性地拒絕:「謝謝你了醫生,這樣就好。」
空氣中飄盪著的是冷酷,還是不安的無奈?對於長輩日益衰老的軀殼,家人們無力、也不願再多費神費時照顧,只能自我安慰:「他走的很安詳,不是嗎?」
親人驟逝,反有鬆一口氣之感,好不悲哀。伊野醫生無奈遵從親友意願,抱起老者,拍拍往生者的背說:「這輩子辛苦了。」,豈料這簡單動作,竟讓老人咳出梗在喉頭的物品,人又活了過來。
家人喜出望外(驚訝)、村人視醫生為英雄,現場一片歡樂祥和....。
好個充滿荒謬喜劇味道的過場,這場戲最扣人心弦處,並非老者死而復生的高潮,而是每個角色間瀰漫著一股心照不宣的詭異氣氛,老者嚥氣一刻,從家人到醫生,彼此面面相覷的行徑,挑起我無限想像力。
原以為伊野醫生鬧失蹤,背後定有著駭人真相,類似《楢山節考》流放老人的天倫悲劇;結果故事發展不若預期驚悚,反倒走向一條融合幽默、哀傷又感性的道路,姑且說是《神鬼交鋒》的日本村落版吧。

(底下會提到關鍵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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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醫生》最大的謎團自是伊野醫生這號人物。為何他會失蹤?又為何要失蹤?
電影中場,觀眾已能猜出「伊野醫生是冒牌貨」的事實。
然而,沒有專業醫學背景的伊野,為何能在村落行醫三年半時間,卻無人發現其祕密?
調查伊野失蹤案件的警探,曾經質問實習醫生:「你明明覺得伊野有些地方不對勁,為何沒想過深入調查?正因有你們的姑息,才有今天冒牌醫生行騙三年的鬧劇。」。
姑息、縱容、需求?或以上皆是?
神棍何以能輕易自信徒身上撈得大筆財富?並非神棍特別聰明,而是信徒渴望得到救贖的慾望過於強大。
診所護士老早發現伊野醫生的祕密,卻選擇避而不談。
這個偏遠村落,居民多是兒女不在身旁陪伴的獨居老人,駐村醫師常常得面對生死交關的艱難時刻....,吃不了苦的城市醫生,通常不願下鄉行醫。
因此,陰錯陽差接下工作的伊野,儘管沒有醫師資格,但他付出時間、精神、耐性去聆聽村落老人的苦與痛,成為被信仰的偶像,並帶來「安定」民心的力量。
護士隱而不報,未必是惡意的逃避。
伊野醫生本因貪財來到村落,卻在助人過程得到心靈的滿足與快樂,進而忘記原有目的與身分(本是藥品配送業務員)、努力補足專業不足的缺憾,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仍是十惡不赦的人嗎?
伊野的欺瞞行徑,當然不符道德標準;但小村落非要花大錢才可能找到「願意」下鄉服務的醫生,哪個現實比較冷酷?
罹患胃癌的寡居老婦,隱瞞罹病真相,免得在醫院上班的女兒操心煩憂;送藥業務員為安慰有幻想症的病人,假裝跟虛構人物對打,引來一陣責罵....。
人們在某些時刻、因為某個狀況,被迫/自願戴上假面具,看似虛情假意的表面功夫,背後亦可能隱藏著溫柔的深情啊。
一如罹癌婦人的女兒質疑伊野草菅人命;然而相較於女兒忙於工作、疏於家人,伊野醫生反而更了解其母親、更能為對方解憂。
那麼,熟是熟非?

《親愛的醫生》的敘事風格讓人聯想起是枝裕和導演的《橫山家之味》,兩部影片都情調舒緩,看似散文的段落擺置,其實都是精心佈局,藉由小轉折、暗示,挖掘平淡生活背後,難以啟齒的矛盾衝突。
一如開場差點往生的老者和家人間的關係、一如伊野的祕密,還有他未能達到父親期望的愧疚和自卑、一如護士不得不隱瞞真相的用心、一如冒牌醫生竟比正牌醫生更獲得人們敬重....。
導演西川美和講人與人的關係、講感情面的糾葛,頗得是枝裕和導演神采。
可惜的是,故事謎題解開後,故事也跟著鬆垮了起來。(甚至有些冗長感啊!)
《親愛的醫生》的結局,讓我頗感失望。
伊野逃離村莊,好讓罹癌婦人可以去女兒的醫院就醫。
警方全力搜索伊野下落,卻遍尋不著,片末,待在女兒醫院的母親,躺臥病床上發著呆,此時,醫護人員推來藥車,母親看了戴口罩的醫護人員一眼,表情先是驚訝、而後燦爛笑開......,記得我說《親愛的醫生》是溫馨版的《神鬼交鋒》嗎?道理即在此,伊野變身千面人,繼續過著喬裝成不同身分的人生。(伊野大概一輩子都無法再當自己了吧)
至於電影前半場提出的種種議題,諸如偏遠地區缺乏醫療資源的困境、子女外出工作放任老者獨居的情況....則被輕輕帶過,未再深入探討,著實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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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醫生》榮獲日本多項影展大獎,影片技術面整齊、演員們亦有精彩表現。
靈魂人物伊野醫生由笑福亭鶴瓶飾演,演技紮實不浮誇,咧嘴笑容中,帶有一絲抹不去的哀傷,很是動容;年輕實習醫生由瑛太飾演,演出中規中矩,驚喜倒是不大。
特別喜歡飾演護士的余貴美子和飾演罹癌婦人的八千草薰兩位演員。
余貴美子將熱情、有理想的護士演地生動有趣,面對醫生的祕密,刻意隱忍的低調與驚慌神情,頗有黑色喜劇神韻,讓人印象深刻。
至於八千草薰,自從看完《料亭小師傅》後,我就喜歡上這位女演員溫暖宜人的銀幕(螢幕)形象,會讓人想起鄰家親切的阿媽哩!
喜歡《橫山家之味》或《幸福的彼端》這類表面平淡但內在波濤洶湧的療癒小品觀眾們,應該也能在《親愛的醫生》裡,找到一點小感動吧。

(原文刊載於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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