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莎拉波莉家庭詩篇》後,今年金馬影展第二部好看到讓我犯頭疼的電影是《童年幻舞》。
影像、敘事極具個人特色的亞歷翰卓尤杜洛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導演,睽違影壇23年後再推新作《童年幻舞》,內容回溯導演童年,記憶他充滿共產思想且厭惡鬼神之說的父親、擁有戀父情結並天天以歌劇演唱代替說話的母親、對生活周遭的人事物觀察、對自己與雙親與大時代的衝突、對立與和解等等。
《童年幻舞》的節奏怪、故事怪、影像也怪,但它怪的很有趣,甚至很有娛樂性;它令我想起費里尼導演的《阿瑪珂德》、米歇爾.岡瑞導演的《泡沫人生》,或是馬奎斯的小說《百年孤寂》,以魔幻眼光重塑導演的童年回憶。
《童年幻舞》講生活中時刻存在的「折磨與安慰 / 禍福相倚」戲碼。
一如年幼的亞歷翰卓給貧困的擦鞋童一雙漂亮的紅皮鞋,擦鞋童開心地穿上紅鞋子跑去海邊嬉戲,卻因鞋底太滑而掉落海中溺斃;一如教堂裡的信眾以歡愉心情讚揚上帝,忠實信徒卻突然暴斃而亡;一如原本要刺殺獨裁者的義士,後來反成獨裁者的親信云云。
悲劇的反面是喜劇,喜劇的反面是悲劇,人生就是一場喜劇與悲劇交織組成的詩歌。
《童年幻舞》一片充滿大量隱喻段落,例如影片開演未久,導演用沙丁魚與海鷗與人類來暗喻自然界/社會的食物鏈/階級關係。悠游大海的沙丁魚被衝上岸,岸邊海鷗馬上飛來爭食,該要替沙丁魚難過,因為他們成了海鷗食物(最低階/弱勢),或要替海鷗高興,因為他們找到食物(中產階級/商人),或要替海鷗感到惋惜,因為人類隨即趕上驅趕(統治階級)?(亞歷翰卓後來說他比較同情海鷗,點出他的家庭/經濟在社會上的地位/定位)
例如路上行人常常戴上沒有表情的面具,既是主角(亞歷翰卓)對陌生人的模糊印象,也是獨裁高壓統治下,人們只能有「一種表情」的象徵;或者父親海梅逼迫亞歷翰卓剪掉他的金髮,代表父親強勢「同化」孩子(去陰柔,像是對同志的迫害),但是亞歷翰卓的母親看見心愛的孩子不再頂著漂亮金髮,邊哭邊氣憤的對著亞歷翰卓大罵:「我不認識你」,這一幕簡直是叫人啼笑皆非,像極人們在生活中做出的種種抉擇,無論怎麼做都不會滿足所有人,無論怎麼做都會得罪某一方,人們永遠在乎自己多過在乎他人感受,所以紛爭永遠不會停息、人心永遠不會取得共識;例如亞歷翰卓的母親全身光裸去酒吧,旁人遂無視她的存在,像在述說沒了衣物就沒有階級與身分,人本該平等,卻因為外在條件的差異(金錢、膚色、權勢),才導致歧視與衝突不斷。
例如《童年幻舞》故事時空橫跨多年,父親頭髮早已花白,可是亞歷翰卓卻完全沒有長大;導演在片末旁白曾說有一部分的「童年/真實的自己」仍留存在他的體內,沒有長大的亞歷翰卓,可以是時空凝結的身軀,也可以是導演未曾被污染、始終純潔如一的心的象徵。
(底下有關鍵劇情)
《童年幻舞》前半場著重在導演與父親海梅的親疏關係,後半場海梅的篇幅加重,一場刺殺行動,讓他開始檢視自己的生活,並一步步邁向「救贖」之路。
影片中的父親角色非常強勢霸道,他否認上帝、追求世俗權力(害怕遭受迫害/猶太人身分,選擇打壓弱勢者自保),他是不懂愛也不懂付出的人,他對「權勢」的迷戀顯而易見;然而在經歷一連串打擊後(病重、失憶、流落街頭),心中信仰逐漸崩毀,他發現自己不是他人眼中的英雄,而是自己眼中的魔鬼、他發現單純的良善,有著強大的包容力、他發現褪去衣物後的他,不再有階級,不再有包袱,而他不管如何武裝自己,他身上始終流著猶太人血液;後來海梅被獨裁政府軍人逮捕並在監牢中接受折磨直到戰爭結束。
軍人們問海梅:「荷西是誰?」(曾經幫助過海梅的教徒)
海梅說:「他是你爸爸。」
虐刑伺候,軍人又問:「荷西是誰?」
海梅說:「他是你哥哥。」
酷刑伺候,軍人又問:「荷西是誰?」
海梅說:「他就是你。」
再毒打一頓,又問:「荷西是誰?」
海梅說:「他就是你,他就是我。」
荷西是普通的老人,荷西是你是我,荷西是聖人與上帝,荷西是生活裡無所不在的奇蹟。
戰爭結束後,自由來臨,獲救的海梅口中吐出許多黑色鮮血,彷彿他內心污穢被洗淨與淨化。
片末,患有怪病的海梅回到家人身畔,他在妻子的幫助下,開槍燒毀史達林、智利獨裁者與自己的照片,怪病不藥而癒,便有著拋下世俗誘惑,將自己重新交還給上帝的意義。
從不懂愛到懂著愛,從否認奇蹟到認識奇蹟,《童年幻舞》是一部宗教電影,也是一部宣揚大愛的電影。
《童年幻舞》讓人看得既滿足又愉悅(夾雜著一些不太舒服的感覺),本片男主角Brontis Jodorowsky(飾演海梅)親臨現場,叫人喜出望外,很多疑惑透過他的解說,讓人對影片有更深一層的認識與了解。
其一,Brontis Jodorowsky是導演亞歷翰卓尤杜洛斯基的兒子,他飾演的海梅正是自己的祖父。
其二,Brontis Jodorowsky說:「電影開場,導演面對鏡頭對觀眾講話,而後攝影機拉入馬戲團帳篷內,已經說明這是一部很個人的電影,而且影片內容絕不寫實、絕對荒謬。」
其三,我很喜歡Brontis Jodorowsky解釋劇中母親角色為何不斷唱歌劇這件事,他說自己祖母大約16歲時曾經夢想當歌劇歌手,可是有一次被父親打罵過後,她的歌劇夢也就嘎然而止;為能幫母親圓她未曾完成的夢,導演亞歷翰卓尤杜洛斯基才讓母親角色從頭到尾都唱著歌劇,一如導演也幫父親圓了推翻共產黨的夢。
孩子藉由創作幫父母親完成他們未完成的夢,情懷動人,令我想起《贖罪》裡的Vanessa Redgrave角色,創作是一種抒發也是一種療傷。
其四,亞歷翰卓被父親強拉去理髮店剪掉金色長髮,當理髮師剪掉亞歷翰卓金髮時,店內一名客人開始唱起「中華民國國歌」,沒錯,就是我們熟悉的國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映後座談上,觀眾詢問Brontis Jodorowsky為何導演會安排這首歌曲?金馬工作人員回答說前一場的映後座談上也有人提出同樣問題(一定會好奇的啊),Brontis Jodorowsky花了快20分鐘回答問題,所以請各位去金馬官網看視頻的完整解釋。
嗯,等了兩天,怎麼視頻還沒釋出呢?我非常好奇這個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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