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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01

婁燁導演新作《推拿》改編自中國作家畢飛宇的同名小說,敘述一群在沙宗琪按摩中心工作的盲人們,各有慾望與困境,即使眼盲,偶爾也能將一切看的明白.....。

就像大半以盲人為主角的電影般,《推拿》花了不少篇幅在描述盲人與明眼人之間的「異」,盲人只能依靠聲音、觸覺與氣味來觀察世界、對美醜無法定義、明眼人面對盲人或有歧視或有同情,而盲人對明眼人(所謂的「正常/主流社會」),難掩自卑、羨慕、嫉妒等複雜情緒。
我喜歡《推拿》,因為婁燁導演捕捉到盲人的「慾望氣味」,電影中,小馬暗戀王大夫妻子小孔,他首次見到(嗅到)小孔,心神瞬間盪漾,那神祕氣味(體味)鉤引住小馬,令他內心產生幻想與性慾,小馬以為自己的迷戀沒人知曉,怎知慾望難被掩蓋,即便按摩中心的夥伴們看不見小馬的人卻不難猜到他的心(不存在的事物反而「看得」清楚),躲都躲不掉;當小馬與性工作者小蠻做愛時,小馬貪婪地嗅聞著小蠻肉體,小蠻問他你在聞什麼?小馬沒有回覆,只是不斷地喊著大嫂(小孔);對小馬來說,慾望是種氣味,費洛蒙,無關外在相貌也無關階級身分,原始而又純粹的性吸引力。

推拿-02

都紅:「小馬我問你,對面走過來一個人和對面開過來一輛車有什麼不一樣啊?」
小馬:「一個是人一個是車。」
都紅聽了小馬的回答,苦笑一聲說:「對面走過來一個人,你撞上去了,那就是愛情,對面開過來一輛車你撞上去,那是車禍。但是呢, 車和車總是撞,人和人總是讓。」

慾望(性慾)或許可以跨階級(已婚/未婚、盲人/非盲人)。
但愛情不行。這裡的愛情指的是一種「關係」的成立,受制於主流社會觀感、輿論、階級與身分的操弄。
一如沙宗琪按摩中心老闆沙復明,為能成為「正常人」,不斷相親又不斷受挫,沙復明在聽見客人誇獎都紅是個美人後,馬上認定自己喜歡都紅離不開都紅,沙復明喜歡的是都紅的人或是都紅的身分(所謂的「正常人」的主流觀感,美貌=成功=成就)?
我以為《推拿》透過盲人/明眼人/性工作者/男人/女子/強勢/弱勢者等不同角色(關係)的組合變化,點出群體社會裡無所不在的標籤及階級中蘊藏的暴力。

(底下會提到結局喔)

推拿-03

《推拿》有不少令人心驚的暴力畫面,不單是外顯的暴力,例如小馬或王大夫的自殘或是都紅的意外,《推拿》的暴力更來自於某種不可抗拒的集體(甚至上天)力量,例如眼盲殘疾,彷彿是老天爺加諸在角色身上的暴力,例如愛情與婚姻裡混雜著階級、考量、必要的妥協等(王大夫何嘗不知道小孔可能也對小馬動了情呢)、例如社會賦予傳統家庭關係(主流)的龐大權力(王大夫與小孔的私奔源自小孔家人的不諒解、王大夫為幫弟弟還債,必須挺身對付討債集團,用刀子劃開血肉之軀,這血腥殘忍的畫面,不僅只是控訴強勢者的脅迫,更在批判家庭關係的扭曲與變質啊!!)、例如眼盲者(或性工作者)的社會位階與明眼人有著無法被克服的歧異等。

生活處處是暴力啊!

推拿-04  

然而,《推拿》也是婁燁導演難得的溫柔之作,就像電影尾聲那淡淡的旁白述說,不久以後沙宗琪就沒有了,被轉賣給一家地產公司,大家各奔東西.....;本該惆悵於小人物的夢想被時代大浪給沖碎(雙手打拼的日子已然過去,換來炒房炒地的新時代,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可當我們看到小馬開設的按摩院,看到他與小蠻的簡單生活,又不禁覺得欣慰;電影開場求「死」的小馬,在電影尾聲找到「生」的力量;「車和車總是撞,人和人總是讓。」;小馬撞上了小蠻,撞上了愛情,也撞上了微不足道又萬分珍貴的幸福吧。
但又想了一下,那是不是也暗示弱勢者被邊緣化?唯有自立於主流社會外,才能擁有屬於他們的幸福?!

婁燁導演從來不是個曲高和寡的創作者,他的電影總是貼近人心底的幽微迷惘,訴說愛情的控制與分合,訴說著生活的掙扎與挫敗與累累傷痕,我喜歡婁燁導演的作品,不是因為他的技巧如何高超或劇情如何緊湊精采,而是他的作品裡的人物,都很平凡都很自私都很卑微,都努力想要達成些什麼,卻又都被更龐大而無可抗拒的力量給打敗,而那不正是我們日夜面對的人生與世界嗎?真實的呈現在大銀幕上,不加遮掩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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