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嘉的單曲「飄」,被選為「空氣人形」的中文主題曲,所以他有到座談會現場跟導演致意。
前日,參加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先生的座談會。
今年以前,我從未看過導演任何一部作品。卻在九月接連看了兩部作品「橫山家之味」和「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大為驚艷。尤以「橫山家之味」,足以列入我個人的年度最佳影片之林。
所以,金馬影展邀請是枝裕和導演來台與影迷會面,於我,簡直是份超級大禮。
後來因為時間關係,必須忍痛捨棄觀賞導演新作「空氣人形」的機會,亦錯過座談活動,不免有些遺憾。
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發行「空氣人形」的原子映像幫導演辦了個座談會。山羊鬍則幫我報了名、並邀我一塊去聽演講(感謝山羊鬍的幫忙啊!!!)。
聽完講座,不但對導演的創作有更多的了解與認識,而且挖到許多有趣的小花絮。
比如說導演找韓國女星裴斗娜演出「空氣人形」,是因為他本身是裴斗娜小姐的影迷,正巧「空氣人形」的女主角不用說太多日文,所以導演立刻邀她參與演出。
另外,導演說他前晚來台參加晚宴,會中見到張震本人,深覺張震越來越有魅力,心想未來若有不需要說太多日文的男性角色,肯定要邀請張震演出!!(呵呵,導演的反應很可愛。)
以下,整理部份座談內容,希望喜歡是枝裕和導演的朋友,可以對導演的人、創作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問:導演很擅長拍生活中很幽微的情緒,在日本特有的文化和性格當中,有哪部份是很難用影像來表達、表現的?
導演:我覺得「心」,很難用影像拍出來。這樣的問題,並不侷限在日本人身上,各國的電影工作者,都有相同的問題吧。
當然,最方便的方法,就是透過角色的口,去告訴觀眾他心裡在想什麼,但這麼做又太取巧了。所以,如何在不用語言說明的情況下來表現角色當時的心境或者想法,便是件困難的事,同時具有相當的挑戰性。
在這部電影之前(「空氣人形」),我拍了「橫山家之味」,那是一部很日本的電影,剛開始有些外國朋友看了影片後跟我說:你這部電影太本土了,這樣的作品只有日本人能懂,我們根本看不懂。
聽他們這麼說,我想也罷,反正我拍這部電影,是為了紀念我的母親。
外國朋友告訴我,他們覺得「橫山家之味」裡的一家人很奇怪,明明各自擁有彼此的問題,卻從來不會溝通或面對面地解決問題。
我就對我的外國朋友說:對啊,因為我的母親、家人,實際上就是這樣相處啊。有很多家庭問題,是沒有辦法解決、或者會選擇刻意忽略,但這就是家人啊。
有趣的是,「橫山家之味」公映後,許多國家的觀眾跟我說:導演,我媽也是這樣耶。
這讓我覺得頗欣慰。我想講的重點是,當你去拍一部電影時,不用想太多,拍就是了。
問:導演很擅長拍些人與人之間情感的互動,是不是因為曾經從事紀錄片拍攝的關係呢?
導演:拍紀錄片是否對我後來有所影響...,嗯,事實上我本身就很在意一些微小的事物。
例如「橫山家之味」的劇情圍繞在一個「家」打轉。家裡有很多小事發生,沒有特別大的事件。這些微不足道的小衝突,像是細小的波浪,不斷持續地發生。
然而,在這個「看似」固定的空間理,時間仍慢慢地流逝。因此,當主角看到某些物品突然改變了,便會產生不安全感。比如說剝落的瓷磚、浴室裡新加了一道防滑的扶手把、或是四散的睡衣、牙刷等,我想透過這些尋常物品,來描述一種情感,是不是會讓影片更有趣呢?
以我為例,我的工作很忙、加上跟父親處的並不好,所以我不常回父母親家。
但我總掛心母親,常得找機會回去探望她。
有時候我會打電話跟她說:我會回家「一下子」。
我的想法是:我只要回家「一會」,馬上就要閃人。但我母親的理解卻是:我要留下來「過夜」。
所以她會幫我準備新的牙刷、甚至買新的睡衣。看到我返家,還要我趕緊試穿一下新買的睡衣呢。
碰到這樣的狀況,我心裡只能暗喊:不會吧?饒了我吧!
母親過世後,再沒人為我準備新的牙刷和睡衣。我才後悔當時沒有珍惜、沒能多陪伴母親一些時間。
因此,當我拍「橫山家之味」時,才讓男主角演出我心中深深的遺憾。
問:導演在挑選演員時,是用怎樣的標準呢?
導演:我想跟他/她一起吃飯的人。(現場觀眾大笑)
大家聽我的回答,可能以為我在開玩笑吧,其實不是喔。想想看,我要跟這些人共事兩個月、三個月....,會花很多時間相處。
所以,不管合作的對象是老演員、或是沒有經驗的小童星,我重視的是大夥相處時,是否愉快與融洽。這是我在選角時,很重要的考量。
問:拍攝影片時,導演是否能讓專業人才有更多發揮的空間?
導演:我很能接納我的工作人員提出新的意見和點子。如果用棒球來比喻我和劇組的關係,我應該不是投手,而是捕手。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打過排球。因為個子不高,常擔任後方送球、傳球的任務,而非前場殺球的球員。
當我做球時,我會盡量做球給當日較有精神、狀況較好的隊員,這和我當導演的感覺很像。
當然,每個導演都有他們自己的行事風格,而我,比較像是個做球員吧。
問:導演對於空鏡畫面,總能精準表達情感的流動,能否請導演聊聊劇情片中,對攝影的看法?
導演:我本身有寫劇本,寫文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可是將劇本轉換成電影拍攝時,有很多地方是需要妥協地。
我的感覺是具體地把腳本的文字,用影像表現出來,便是攝影。
攝影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凝視,透過鏡頭去看;另一種是透過鏡頭去讓人家看。
而我自己是比較偏向凝視的影像風格。
記得我在拍第一部電影時,因為是處女作,所以特別的緊張不安,在拍攝前,我畫了非常詳細的分鏡圖,等到實際拍攝時,攝影機的位置、演員該站在哪,全按著我的分鏡表來執行。
電影拍完後,我將影片放給侯孝賢導演欣賞,侯導看完影片後跟我說:嗯,你們的技術都很棒,可是,你這部片子是不是全照著分鏡圖來拍?如果你全照著分鏡表拍,那分鏡圖畫完的當下,電影也拍完了,不是嗎?電影這種東西,應該要視現場狀況來作調整,當演員動了,才去決定攝影機的移動才是。
聽完侯導這番話,我才恍然大悟。自此以後,每部作品開拍前,我都會重新思考「攝影」該在影片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問:看完導演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後,非常地感動。我想請問導演,您在拍攝這部電影之前,有預期藉由這個故事的呈現,來改變日漸冷漠的社會?做為一名導演,您覺得您的力量是什麼?
導演:我並非為了改變世界而拍電影,而且我也非革命家。拍電影只是想要不斷尋求新的發現、觀感。
在我的經驗中,當我看到一部很棒的電影時,內心常會有所感觸,想要讓自己變得更體貼、成熟。
因此,若有觀眾在看了我的影片,也有相同的感覺,並付諸行動讓現實生活、周遭人事物變得更好,會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在日本公映後,有個影迷寫信給我,說他有天深夜搭電車返家,途中經過一個小公園,見到幾個小朋友在公園裡玩耍。這個影迷說他未看電影前,可能會選擇視而不見地離開;可是看完電影後,他便跑去跟這群小朋友說:嘿,這麼晚了,趕快回家吧。
當我讀到這位影迷的來信,心裡非常地高興。
問:請問在日本導演中,您最欣賞哪位導演?那美國、法國或其他國家的導演,您特別欣賞哪位?
導演:我喜歡的日本導演有:成獺巳喜男導演、山田定男(音譯,我不太確定),他很年輕(29歲)便過世了,生平只拍過三部作品、還有增村保造導演(註)。
另外,我也頗欣賞北野武導演,儘管他的作品不全然都是好的(笑),但北野武的出現,確實讓日本電影圈動了起來。
至於世界上其他幾位我欣賞的導演,包括侯孝賢先生、英國的肯洛區導演,還有加拿大的艾騰伊格言導演。這些導演的作品,多在探討生活上的各種難題,而我常能在他們的作品裡得到收穫。
至於剛剛提到的增村保造導演,他的影片,大半在攝影棚裡搭景拍攝,我個人非常欣賞這類作品,可惜現在比較少純片廠攝製的電影了。
之前我拍過一部片子叫做「花之舞者」,就是在京都的松竹攝影廠拍攝。開拍前,我對攝影廠有著:老舊、過時的印象。
因為不放心,還特地從東京帶了美術人員一起去京都拍片,可是,去了之後才發現,其實攝影廠的老師傅,還保留著很好的技術。
再講詳細些,松竹片廠的技術員,多半來自早年的大映片廠(大映是日本早年知名片廠之一,1971年時曾瀕臨倒閉,後來由日本大型出版社之一的德間書店出面收購重整。2002年,大映被角川書店買下,在2006年3月整併角川旗下的電影事業單位後,改名為「角川先驅映畫」--維基百科),所以很多師傅年紀都頗大,其中有位師傅曾經跟黑澤明導演合作過「羅生門」喔。
我在跟這些老師傅合作的過程中發現,喔,原來日本電影界有這麼棒的技術師啊。
另外,片廠還有一組人員,是專門負責製造「下雨」的技術員。
現代電影裡的雨景,雨常常不是直直地下,而是斜著下,這是技術不夠純熟的原因。可是若讓老師傅們去製造下雨的場景,他會將水龍頭由下往上噴灑,當水花落下,就會呈現直線的雨了。他們「做」出來的雨,比我看過的電影、或現實生活中的雨,都還要來的有真實感。
只可惜,這麼寶貴的技術,正在慢慢失傳中。因此,該如何保存這門技術、將它傳承給下一代,並將技術廣泛運用在攝影棚之外的地方,我覺得這是現下日本影業最需要去關心的事情。
註:導演提到的日本導演增村保造,我個人並不熟悉,在網路上有搜到一篇相關文章,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點連結進去瞧瞧。
http://agnestse.blogspirit.com/archive/2006/05/10/淺談增村保造.html
巧遇陳文彬導演,不免俗,給他拍照+簽名留念啦!!
最後,導演感謝前來參加座談會的影迷,希望大家能抽空去看他的新作(「空氣人形」預計明年1月初在台上映)。
他提到自己的父親是在高雄出生,因此導演對台灣有著一份特殊的情感,他很榮幸、也很高興影片可以受到台灣觀眾的歡迎,期望未來會有更多的作品在台灣推出。
後話:
在家整理講稿內容,才發現要將聽到的話語轉成文字,並非簡單的事啊,很多口語上不通順的地方,必須稍加潤飾、又希望能夠儘量保持原文的意思。
好吧,現在我對跑新聞的記者們,有多一層的尊敬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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