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馬戲團》:失序狀態
《鯨魚馬戲團》的開場五分鐘好美。
酒館即將打烊,老闆取水澆熄火爐,大喊著:「你們這些酒鬼,該回家了」。
座椅上的酒客們或跌或站,搖晃起身。其中一名酒客吆喝著說:「等等,先讓János Valuska表演一下再走」。
János在眾人的鼓譟下進入畫面,館內清出一塊空地作為表演場地,János拉來一名酒客擔任太陽,他說,我要解釋宇宙的運作與永恆。
擔任太陽的酒客站在酒館中央不動,另一名酒客飾演地球,邊繞著太陽打轉邊自轉;接著,又找來一名酒客擔任月亮,繞著地球打轉。
酒館內於焉誕生小宇宙,飾演行星的酒客們伴隨著János哼著的樂曲,優雅且規律地轉動著。
忽然,János打斷了這規律的轉動,太陽、月亮和地球連成一線,月亮遮住了陽光,地球陷入黑暗。
János低語,地球陷入黑暗,缺乏智識的野獸們驚慌失措,驚懼引來災禍,引來失序,引來暴動。不過沒關係,János說,黑暗不會永遠籠罩著我們,當月球偏移,光明就會到來。
語畢,原先在旁圍觀的其他酒客們,全部加入演出行列,跳著舞,跳著舞。
酒店老闆再次出現,他喊著:「夠了,你們這些酒鬼,回家了!」
銀幕上,János跟老闆道過晚安,一個人走出酒館,走進黑暗的街道,走進黎明前的混沌。
《鯨魚馬戲團》以充滿詩意的開場,隱喻接續的故事發展。
小鎮經濟出了問題,人心惶惶;運載巨型鯨魚屍體的馬戲團來到鎮上,人們對於巨大生物屍體有著畏懼,稱其為怪物,只敢遠觀不敢近探;馬戲團的表演藝人之一「王子」,深諳煽動藝術,舌燦蓮花控制民眾的脆弱心靈,令他們對社會秩序的不滿情緒高升終至爆發。
暴動群眾湧上街道,破壞路上店家和無辜路人;他們湧入醫院,將病床上手無寸鐵的病人紛紛拖下床毆打,並破壞所見器具,直到暴民們眼見一名裸體老人顫抖著站在浴缸內,才驚覺這項行動的荒謬。(暴民衝入醫院毆打病患到發現裸體老人而紛紛退場這一幕戲,讓我想起《人類之子》一片,男主角帶著新生孩子逃難,烽火連天砲聲隆隆,忽然孩子響起哇哇哭聲,這些士兵們聽聞嬰孩哭聲,為之動容,戰火短暫停歇。這兩部影片,一老一少,講述著生命的珍貴以及暴力無所不在的荒謬。)
待暴民離去,更大的體制介入,武裝部隊迅速控制場面,肅清。
在旁目睹事件發生與結束、目睹暴力與背叛、目睹自私與死亡與無能為力的János,失了魂魄,一如他讚嘆的美麗鯨魚,眼裡看透了恐怖,再也無神。
精簡的鏡頭,節制的音樂,壓縮的時間和紓緩的敘事....讓《鯨魚馬戲團》列入我的雷片之林。
可我好喜歡本片的主題音樂,悠揚動聽又令人忍不住想落淚;我喜歡貝拉塔爾導演的鏡頭,不同觀者的類似畫面構圖,有著彼此皆難逃離悲劇的宿命傷感;還有,不管是導演新作《都靈之馬》或《鯨魚馬戲團》,結局都叫我嘆了口氣,瀰漫著濃郁的無力感。
再一次,我不會特別推薦《鯨魚馬戲團》給各位(提早離席觀眾人數大約十人吧)。
不過,若你/妳對貝拉塔爾導演有興趣、或對片頭五分鐘一氣呵成又詩意滿分的開場有興趣、或對如夢似幻的鯨魚身軀與眼神、以及猶如《人類之子》抒情版攻堅戲....有興趣的朋友,那麼,《鯨魚馬戲團》在此推薦囉。
後話:
貝拉塔爾導演的作品總帶給我一股徒勞無功的淒涼感受,不曉得私底下的導演是否也對生活這樣悲觀?
《鬼壓床了沒》:第四類接觸
若說《鯨魚馬戲團》的沉重劇情讓人觀後開心不起來,那麼三谷幸喜導演的《鬼壓床了沒》,則是開心地叫人遠離傷懷。
由於喜歡三谷幸喜導演/編劇的《心情直播不NG》、《魔幻時刻》、《有頂天大飯店》和《我家的歷史》(日劇),自然不願錯過導演新作《鬼壓床了沒》。
《鬼壓床了沒》確實沒讓死忠影迷們失望。三谷幸喜導演總有辦法將故事講地靈活生動,一件謀殺案、一個冤屈的武士幽靈、一名活在父親陰影下的上進女律師、一個愛吃甜食又愛跳踢噠舞的事務所老闆、一位剛喪犬的冷面檢察官、還有,一群嗜吃肉桂粉的通靈者....,這群奇妙的角色共聚一堂,編織出一齣爆笑又感人的溫馨小故事。
《鬼壓床了沒》延續導演作品的兩個特長,其一,總能在歡樂情節中,散發濃厚人味:不管是女律師對逝去父親的愛、被告對矚目焦點落在幽魂身上而非自己的不悅、武士幽靈與後代子孫接軌的動人....等,皆有人令人動容的書寫。
其二,三谷幸喜導演絕對是位熱愛電影的創作者。他深諳電影類型公式,喜歡將原有公式加以瘋狂化,例如《心情直播不NG》一片,劇中不同角色攜手將原先充滿濃厚日本風情的廣播劇一路篡改成新版《亂世佳人》;又或者《魔幻時刻》對黑幫老大類型影片與虛構電影世界做結合,辯論真情假愛;而《鬼壓床了沒》則是將鬼片混搭上法庭電影。觀賞《鬼壓床了沒》過程,腦袋則不時浮現《第六感生死戀》、《開心鬼》、《超感應妙醫》、《上錯天堂投錯胎》、《太虛幻境》(劇情跟《鬼壓床了沒》剛好顛倒,《鬼壓床了沒》是幽靈在陽間上法庭;《太虛幻境》則是人類上天堂法庭追求真愛).....等片身影。
《鬼壓床了沒》讓我看的開心也笑的痛快,但我對法庭戲的收場有點小失望。
該怎麼說呢.....,我原以為女律師偵破案件的過程會更有意思,哪知當「那個人」一現身,所有問題便突然迎刃而解,收工。連先前思緒超清晰的檢察官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我是說,被害人有沒有可能為了陷害他人(活人)而做出偽證?如果被害人的話就是金科玉律,那電影《安那托利亞的故事》不就沒戲唱了嘛!
然而瑕不掩瑜,《鬼壓床了沒》放映過程現場觀眾不斷爆出笑聲、席間全場鼓掌次數至少三次以上、觀眾票選在影片放映結束後,很快躍上第二名位置....,這種種反應,該讓片商吃了顆超大定心丸吧,相信影片日後做商業放映會有不錯的票房表現才是。
加碼小補充:
《鬼壓床了沒》文中提到的《安那托利亞的故事》,是我今年金馬影展觀看的作品之一,在此小提一下。
我很喜歡《安那托利亞的故事》的攝影和光線,美不勝收;電影敘事緩慢冗長,觀眾容易失了耐心。
影片前面二十分鐘我腦袋昏沉,直到有一幕畫面突然將我拉離睡神懷抱,即是有位貪嘴警探瞧見路邊的蘋果樹,遂用力搖晃樹身,無數顆蘋果紛紛從樹上落下,其中一顆蘋果一路滾下山坡小道,然後掉進河裡。這畫面莫名地吸引我的目光,蘋果滾動的沿途有許多泡水腐爛的蘋果,彷彿暗指生命道路上無數新生/純淨靈魂最終都會被玷污乃至腐朽的歷程。
另外,《安那托利亞的故事》的結局收地很節制,醫生的驗屍報告饒有興味。有些事實不加以點破反而比較好吧,一如片中對自殺者心態的闡述,對一個人的恨與報復,可以從生延續到死,該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
《安那托利亞的故事》在金馬的放映場次已經結束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等日後看有無機會登上院線吧。不過,小聲警告各位,看電影前一晚,記得睡飽一點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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