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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看國民戲院「恐怖的新銳：大導演的獨家片單」影展，王家衛導演的首部作品《旺角卡門》，讓我大感驚喜。
故事敘述古惑仔大哥華仔(劉德華飾演)的表妹阿娥(張曼玉飾演)來家裡借住幾日。
兩人日久生情，然而，華仔打殺度日的生活形態，總讓阿蛾感到不安與無奈。
華仔有個愛闖禍、性格又極激烈的小弟烏蠅(張學友飾演)，每每為了解決烏蠅惹出的紛爭，不時得出面和道上大哥們「橋」事情，令他樹立不少敵人。
夾在兄弟和情人間，華仔會如何抉擇自己的人生；一心成名做大事的烏蠅，是否會選擇偏路來達成目標；深愛華仔的阿蛾，能否跟愛人相守一輩子？

回頭觀賞每位導演的首部(或是早期)作品，總會驚喜發現，導演們的創作手痕，老早刻印在最初的膠卷之中。
如果你/妳是王家衛導演的忠實影迷，肯定能在《旺角卡門》裡，尋得導演個人獨有的氣味，不管是技術面或故事面，都像是導演後來作品的最初原型，以本片為中心，放射出日後漸趨成熟的王家衛風格。
電影一開場，便展現導演有別於一般商業作者的剪接技法。
開場，華仔的四姨婆打電話給睡夢中的他說表妹會去他家借住兩天；當姨婆提到阿娥時，畫面突然剪入搭船進入本島的阿娥，站在甲板上吹風的模樣。
這突來、猶如腦海中一閃即逝的剪接，在商業電影中並不常見。(何況是一部1988年的作品！！！)
《旺角卡門》多次出現類似的剪接，有時彷如神諭，提醒觀眾即將來臨的風暴；有時則象徵拋不開的思念，戀人心底放不掉的牽掛。
此類插入式的剪輯，於王家衛導演後來作品中隨處見著。
不僅如此，《旺角卡門》的好看，在於它挖掘出古惑仔電影少見的愛情溫度。
華仔和阿蛾的愛情，讓我看到導演擅寫抒情的敏銳。當阿蛾從華仔住家離開後，她留了一封信給表哥，信中寫道：「我幫你買了很多的杯子，但是有一隻杯子我藏了起來，如果你哪天又將所有杯子打破了，打個電話給我，我再告訴你杯子藏在哪兒。」(華仔有次心情不好，將廚房的杯子都給砸個粉碎。)
這一段真的好王家衛喔！！！一如《重慶森林》的手繪登機證、一如《東邪西毒》的醉生夢死酒....，它們的存在，不光是表現人與人之間的牽掛，它更是愛情的證物。
藏起來的杯子，正是阿娥對表哥沒有明言的愛意；之後，華仔前去大嶼山找阿娥，他跟對方說找到那隻藏起來的杯子時，便可解讀成被尋獲的愛情，也讓兩人感情迅速加溫有了漂亮的轉折。
入夜，阿娥送華仔到大嶼山旅社，華仔對阿娥重申一次他無法給予對方正常生活，如果覺得不安，就不要跟他一起過夜云云，語畢，華仔獨自踏上旅館階梯，留下身後阿娥無言的背影。(華仔一再強調自己無法定性、無法給予承諾的漂泊，讓我想起《阿飛正傳》的張國榮。)
旅館階梯，拉開兩人距離、拉開無法抹去的鴻溝。鏡頭凝視著阿娥躊躇的背影良久，好不容易才舉步、小心翼翼地踏上階梯。
哇，又一場讓人歎為觀止的情緒處理，阿娥登梯的動作，不但有敢愛敢恨的堅毅、亦有不回頭的勇氣。
這類對人物心境細節的關注與捕捉，讓《旺角卡門》和尋常的香港商業電影，有了不同的視野和新鮮感。(即使多年後來看，也毫不過時。)

 

抒情段落處處可見導演鮮明的記號，動作場面、美術、攝影.....亦是如此。
王家衛對於色彩的運用，向來不吝嗇。大塊的紅、藍、黃交織在不同場景，面對愛情，是溫暖的暈黃；面對暴力與危險，則以生冷藍色調為主。(我一直覺得導演的顏色，非常地....南美洲風？)
道上兄弟砍殺追逐，手持攝影的生猛活力，還有人物形象快速模糊地流動，則讓人想起《東邪西毒》有過類似的影像處理。
《旺角卡門》的攝影師是劉偉強導演(《無間道》導演)，影像風格跟杜可風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導演才是掌控影像風格的主要人物？)
《旺角卡門》裡有一幕阿娥返回大嶼山，她側頭仰躺桌面、思念著華仔的模樣，跟《東邪西毒》裡，同樣由張曼玉飾演的嫂子，在家思念小叔的神情與角度，如出一轍。
上網查了一下，劉偉強導演有掛名《東邪西毒》攝影；可是在《東邪西毒》的網頁裡，又僅只有杜可風先生掛名攝影.....嗯，我搞糊塗了，《東邪西毒》的攝影到底是不是兩人攜手合作的成果啊？
技術面驚喜不斷，演員同樣光彩奪目啊！！！！老實說，我從來不覺得劉德華帥、也不覺得他是個厲害的演員(《無間道》除外)。但是，華仔在《旺角卡門》的演出，真是讓我大大改觀，想不到他可以這麼有銀幕魅力，連耍帥都不讓人感到油氣，非常神奇！
另外，萬梓良壞的很有型；張學友暴躁到隨時讓人捏一把冷汗；而張曼玉在楚楚可憐的時刻，還不忘透露她的堅毅.....。
老天，怎麼我以前沒看過這部電影啊？從導演、故事到技術、到演員、到音樂，都讓我有撿到寶的驚喜啊！！
喔，說到音樂，據說《旺角卡門》以前在台灣上映的時候(當時片名為《熱血男兒》)，原本由林憶蓮演唱的「Take my breath away」主題曲(翻唱《捍衛戰士》主題曲)，改由王傑演唱的「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痛」代替，而且台版結局據說和港版也有不同。
哎哎，為什麼要把林憶連的歌換掉？這樣就不好玩了哩。
因為當銀幕響起「Take my breath away」的主題曲時，華仔還刻意打扮成阿湯哥在《捍衛戰士》裡的造型。
原本東、西影壇遙遙呼應的樂趣，換成王傑的歌曲後，趣味性便少了些許啊。

 

於我，《旺角卡門》並非完美作品。我對劇中反派角色萬梓良的性格轉折有些微言，怎麼逞兇鬥狠大半場的他，片尾會突然變地這樣膽小？像是為了讓觀眾情緒有個出口，刻意做出的反差。
同樣地，華仔和烏蠅好過頭的友情和義氣，也有點怪。由於劇本沒有交代兩人如何變成大哥、小弟的關係，所以當我看到華仔為了「挺」烏蠅連命都不要的行為，只覺得：哇，這究竟是義氣？還是犯傻哩？
儘管《旺角卡門》處處可見王家衛導演的個人標記隱藏期間，但是敘事和技術面，仍不若後來作品的精緻與天成。
然而，喜歡早年香港電影(80～90年代初期)、喜歡王家衛導演、想看張曼玉、劉德華等大明星的青春風采，說什麼都不該錯過原汁原味的粵語版《旺角卡門》啊！！！
6月24日尚有一場場次，趕快去國民戲院捧場吧！

後話：
一，《旺角卡門》有幾個讓人看來不太舒服的片段。
比如說虐貓鏡頭、劉德華對狗噴煙、還有張學友被眾人圍毆的場景....，由於當時香港流行這類B級殘暴畫面，王家衛導演也只好不免俗地加入一些重鹹口味，吸引觀眾目光吧。

二，有一幕香港街頭畫面，背景市場攤販牆上貼著一張電影海報，居然是《霸王花》，我小時候有看過這部胡慧中和羅芙洛主演的動作電影耶。
啊啊啊啊！！！看到海報，我內心一陣驚喜，夠懷舊，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