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性》是我第一次在大銀幕欣賞阮玲玉女士的演出;也是首次體驗影片配樂全部現場演奏,別具風情,令人印象深刻。(音樂由獨立音樂人黃思農與蔣韜重新編曲)
1934年出品的《新女性》,敘述女主角韋明才貌兼具,能寫能歌,但人生際遇始終坎坷,丈夫拋妻棄子,迫使韋明將孩子寄託姊姊撫養,獨自在大都會上海討生活。
韋明出色的外貌,引來多位男性追求與注意,說來諷刺,美貌讓她得到出書機會、卻也讓她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痴戀韋明的富商和小報記者因求愛不成,惱羞成怒,不但想法子讓她丟了工作、並在報上中傷其名譽、加上孩子罹病卻無經費住院....,生活連串打擊,折磨著韋明身心,在時代巨輪下求生存的女性,可有掙脫男性附加壓力的一日?
70餘年後觀看《新女性》,忍不住驚訝與讚嘆。
導演蔡楚生不但將故事說地精彩有趣,而且剪接技法突出。擅用對照,凸顯角色和時代背景的關係。
一如韋明病危之際,導演剪接友人(阿英姐)教導學生演唱《新女性》一曲,一生一死、一凋零一洋溢,演繹女性意識傳承的生生不息。
或將畫面嵌入背景、利用光影變化,交代回憶、思考、人物過往....等段落,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技術毫不過時啊!)
我尤其欣賞導演對細節的掌握,攝影機不僅時刻關注著演員神情的微妙變化,更懂得適時捕捉肢體語言表現不同氛圍。
例如暗戀韋明的富商邀請對方去舞廳跳舞,兩人同乘一車,富商瞥見韋明細緻的腳踝,眼神中頓時藏不住奔流的慾望。
女人的腳踝,牽引著男人的痴戀。
王家衛導演的《花樣年華》,張曼玉和梁朝偉曾經共處一夜。那晚,張曼玉即便小腳不舒服,卻始終沒脫下高跟鞋。
不願脫下的高跟鞋.....,是禁錮、禁忌、也是壓抑的情與慾。
1934年的蔡楚生導演,注意到女人腳踝的慾望;2000年的王家衛同樣注意到了。
靜默,放大了表演者的喜怒哀樂,也放大了隱藏於心底的情緒。
阮玲玉女士的外貌並不美豔,第一眼印象甚至略感普通。
然而,隨著《新女性》劇情推演,逐步堆疊出角色厚度時,我慢慢體會阮玲玉表演的最大魅力,在於她即便是笑,都帶著飽滿的愁苦,猶如大量的失落,不斷積壓在其細瘦的肩膀上,令她站不直身子。
越悲苦,越有戲味、也越動人。難道我貪戀著悲劇的力量?
有人說阮玲玉之所以能夠完美詮釋《新女性》,是因為現實生活中的她和韋明有著相似處境:無法與心愛的人相守、被男人利用、常遭輿論媒體扭曲、消費其戀情與生活;還有,韋明和阮玲玉最終都走上服毒自盡這條不歸路....。
阮玲玉自殺後,更添《新女性》一片的悲戚,銀幕內的她,尚能聲聲吶喊著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報復;然而,銀幕外的她,卻只能無奈嘆著:人言可畏啊。
看過關錦鵬導演的《阮玲玉》,再回頭欣賞《新女性》,某些時刻,竟難分辦何為現實、何為戲劇,銀幕內的韋明、銀幕下的阮玲玉、還有張曼玉演出的阮玲玉,交織出「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傷感映證。
看完影片後,幾位朋友討論著:片名的新女性,指的是哪個角色。
有人說是樂觀進取、充滿樣板性格神采的阿英姐,生活規律、不踏足聲色場所、而且相信進步的力量。
有人說是韋明,不斷在挫折中倒下、站起、倒下、站起.....,至死仍不放棄最後一絲失望。
我認為劇中的新女性泛指影片推出當年所有年輕一輩的女孩們吧,站在快速變遷的時代潮流中,記取前人教訓,努力走出一片新天地。
嗯,樣板又八股嗎?有何不可呢,《新女性》本來就是拍來激勵人心的作品。
只是,觀賞有點年紀的作品,內心總免不了感慨,彷如照鏡子般,在前人的悲劇裡看見自身時代的影子。
女性地位較諸70餘年前,自是有所改進,可是,阮玲玉/韋明的悲劇,是否已經絕跡?
嗜血的媒體文化、青春玉女的裸照外流、和夫家爭奪孩子撫養權的知名女演員.....,人心是否隨著接收更多的資訊,而更加開明?亦或者,我們仍無法學會長久以來的教訓,不斷重蹈著前人的覆轍?
感謝台北電影節舉辦回顧展,讓影迷們有機會一睹阮玲玉女士的風采;也感謝電影節費心請來音樂人幫影片重新配樂。
喜歡阮玲玉、或想見識默片風采的朋友們,千萬別錯過台北電影節的阮玲玉回顧影展。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點底下連結,有更多資訊:
http://www.taipeiff.org.tw/Film/FilmInfoList.aspx?id=40&subid=5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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