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位於法國安威的美國報社,固定發行的週報內容五花八門,從美食到藝術到國際新聞到漫畫創作,無所不包。《法蘭西特派週報》以一篇訃聞,四篇報導,一則尾註,向觀眾娓娓道來這家報社的風格。

Wes Anderson 導演的新作《法蘭西特派週報》,置中強迫症依舊,粉色系強大美術道具與背景陳設依舊,獨有的冷調喜劇氛圍依舊,豪華明星卡司陣容依舊,看似鬆散的劇情卻有滿滿的情意依舊;而我喜愛 Wes Anderson 導演作品的心,依舊。

電影從死亡揭開序幕,報社創辦人兼總監小亞瑟豪澤因心臟病發過世,他在遺囑中註明,過世後將要解散報社,給予編輯和作家豐厚的獎金。話鋒一轉,《法蘭西特派週報》談起週報的四篇報導。第一個報導是地方特色單元,報導安威城市的生活,沒有文青風格的美術館介紹,而是深入城市的不同角落,從小偷,扒手,性工作者,暴力,暗巷,看真實(不加粉飾)的城市風景。

「你想畫什麼?」
「未來,也就是妳。」

第二個報導是藝術與藝術家單元,文章談及藝術家的出身背景未必光鮮亮麗,藝術應該是創作者心境的反映,愛與恨與慾望等情感,豐富了作品的內涵。但同時,藝術與商業的關係也是密不可分,偉大的藝術有可能是商業炒作下的結果,人們評論藝術的好壞,究竟是發乎於心的感動?或是人云亦云的追隨?換個方式提問,人們喜愛大導演的作品,究竟是因為「他是大導演」或者是因為「我愛這部電影」?

第三個報導是政治與詩詞單元。女作家負責報導學生的抗議活動,卻與年輕學生發生關係,為了報導的中立性,女作家選擇退出這段感情。然而,與人有了感情上的糾葛,如何能夠保持中立?正因為與採訪對象有了親密關係,使得女記者眼中的青年不只是另一個抗爭者,而是有點傻氣,有點天真,有點不懂疾苦的少年家。女作家一方面規勸這群抗爭的學生們要「長大」要「實際」,一方面又在他們身上,見證理想的稍縱即逝,以及青春最終落入商業軌道中,成了商品架上另一個熱銷的產品。

「我不勇敢,我只是無意讓人失望,畢竟我是個外國人...」

第四個報導是口味與氣味單元。擅長撰寫美食文章的萊特先生,在接受電視訪問時,談及他採訪主廚聶斯卡菲上尉的經過。萊特在採訪主廚的過程中,發生警察局長的兒子吉吉遭人綁架事件,隨後牽扯出地下黑道集團與警方的恩恩怨怨。事件落幕後,萊特將寫好的文章交給總編,總編表示文章跟主廚的關聯極少,反而都在談論警匪對峙的情節(商業性),萊特表示主廚在這起事件結束後,曾對他說了一番話,他選擇不將那段話收錄到文章中,總編在讀完被刪除的段落,反而表示這段文字才是這篇文章的精華...

《法蘭西特派週報》的迷人,在於電影本身就是一份報紙,用影像的方式「演」給觀眾「閱讀」,就像《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報紙,內容動態而非靜態的呈現(第四個報導後段,甚至岔出去用動畫的方式,重現報紙的漫畫單元,讓人十分驚喜);《法蘭西特派週報》的動人,在於片中四個故事不打高空,而是觸及對生活的悉心觀察(一個好的報導,能夠帶給讀者不同的「世界/視界」:城市陰暗角落底層的生命力,藝術與情感的連結,青春的徬徨與懵懂與熱情與脆弱,還有從單純的美食故事,看見思鄉的情懷(食物確實最能連結到人們對於童年對於故鄉的思念),回歸初心。

《法蘭西特派週報》的無奈,在於每一則報導其實都跟商業跟金錢跟消費脫不了關係,城市風情怎麼寫才更能吸引讀者的目光(販賣「小確幸的生活」比起「刻畫真實生命」是否更有賣點)?商業的炒作如何剝奪藝術的純粹性?青春的革命,是讓人看到更多的可能性,或預見理想的死去?美食究竟是在品嚐食物帶來的撫慰或是用華麗的擺盤來滿足內在的虛榮心?

商業無所不在,但全然不顧商業,又該如何生存?《法蘭西特派週報》的感傷,在於電影一開場就是週報總編的死訊,總編在遺囑中表示要將報社收起來。或許是不希望一手創立的報社在商業為主的導向下,變得跟自己創立報社的初衷不同;也或許是不希望他珍愛的作家文字,遭到他人粗暴的對待。《法蘭西特派週報》用總編的死亡,述說一個報社的結束,一種老派精神的逝去,一個時代的終局。《法蘭西特派週報》的溫柔,在於導演從一則又一則的影像化報導,帶領觀眾重溫那有點遙遠(又不那麼遙遠)的過去,作家與編輯們是如何嚴謹地看待自己的文字和即將出版的文字,而總編是如何尊重並督促這些作家展現他們的才華,而一篇出色的報導,是如何先感動了作者與編輯才能進一步感動到讀者。

「愛錯了方向,會讓你陷入險境。」

《法蘭西特派週報》一邊向觀眾陳述人際關係中的剝削與利用與傷害(情人,父子,編輯與作家,異性戀與同性戀),一邊又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人與人之間的溫柔與包容,就像本片的置中畫面,左右鏡射,彼此映照;由此來看,紙媒的凋零儘管令人惆悵,但 Wes Anderson 導演卻也用編輯室門口的警語:「不准哭」,向觀眾表達時代前進的必然性,每個人的生命必定會走過愛情起落、憤世忌俗、懂得世故、生老病死等過程,不准哭,不要哭,那就是生活。


二刷《法蘭西特派週報》

一、無法不愛這片,美術,音樂,攝影,場景,演員,敘事,都太打動我了。

二、《法蘭西特派週報》有三篇報導:第一篇報導,犯下殺人罪的摩西被關在牢裡,他的創作卻不受到空間(牢獄)的限制,自由而奔放,然而,畫商打算推銷摩西的作品,逼迫他為金錢創作,成了另一種監牢。

第二篇報導,一名世故的女記者報導一群學生的抗爭活動,影片有年長者與年輕學子,有男性與女性,有國家與平民,有父母與子女等,這個世界無法獲得百分百的平等(權力不對等),但對年輕的靈魂來說,他們仍願意相信平等的可能性。

第三篇報導,週報記者參加警察局長的晚宴,品嚐知名主廚 Nescaffier 上尉療癒人心的美食,意外碰上一宗綁架案,親身經歷驚險刺激的警匪槍戰與飛車追逐。而在這一章節中,我們另外得知記者的同志身份,以及他如何認識週報總編的過程,也從 Nescaffier 上尉的一番話,明瞭身為異鄉人,渴望被接納的憂愁。

一份美國人創辦的週報,報社卻位於法國安威小鎮。《法蘭西特派週報》的三篇報導(三個章節),恰好對應上法國的「自由、平等、博愛」精神,我想,那也是這份週報的初衷:追求傑出的作品(自由),善待作者(平等),帶領讀者看見更多關於人的故事也看到更廣大的世界(博愛)。

三、《法蘭西特派週報》第三段實在棒極了,結構繁複,敘事精準,在這個故事中,記者接受電視採訪(第一層),背誦自己的創作,回憶當年參加晚宴的經歷(第二層),晚宴的過程中,另外跳出警察局長與黑道份子的恩怨(第三層),記者在晚宴回憶中,又回憶起更久之前,自己成為法蘭西週報一員的經歷(第四層),再跳回警隊拯救肉票,攻堅黑道巢穴的經過(第五層),接著把罪犯與警匪的飛車追逐場面給圖像化(第六層),最後跳回到週報主編驗收記者文章的提點與總結(第七層)。

第三段看得我大呼過癮(也嘖嘖稱奇),影像快速在黑白與彩色間跳動(卻不違和),在劇場與電影間穿梭(卻不違和),在親情與警匪與動畫與荒謬喜劇等類型間切換(卻不違和),行雲流水,毫無贅戲。對我來說,《法蘭西特派週報》光看第三段就值回票價了,更何況它每一段都各自精彩!!

四、一起為總編寫訃文這件事實在太打動我了,這是文字作家們,能夠送給相信他們也珍惜他們的總編,最好的禮物

五、《法蘭西特派週報》和《偶然與想像》的內容不同,風格不同,但兩位導演(Wes Anderson 和濱口龍介)對於情節與對白的安排與推敲,對於細節的照顧和面面俱到,實在太讓人佩服,能夠在戲院裡看到這兩部電影,非常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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